◇楚天雨 平德

元菱花形八思巴文鼎炉纹铜镜平视图

在永州,曾有一件刚刚重现人世的国宝,还没来得及睁开惺忪的睡眼,抖一抖身上的灰尘,晒一晒久违了六七百年的太阳,看看它身边久违了的山脉与河流,就被无知的发现者当做废品卖进了废品回收店,尴尬地踏上了它的流浪之旅。幸运的是,不久,它就被那个有良知的废品回收店老板,送到了宁远县文物部门。

事情还得从1999年说起。

那天夏天,在永州市宁远县城的一处基建工地上,一群建筑工人在施工时挖出来一个金属块。这个金属块是圆形的,而且边沿有波浪式花纹。关键是,这个圆形金属块是绿色的,锈迹斑斑,很不起眼,上面有四个印章,里面的字,既像符号,也像文字,可惜大家都不认识。其中一人用石头之类的硬物去刮垢,好不容易弄掉一些涂层,才发现里面是铜黄色,估计是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感觉拿回去也没有什么用,不如卖几块钱。于是,他们就将这个圆形铜块卖给了附近的废品回收店。废品回收店的老板拿起铜镜反复察看。当他看到那四个印章式样而又无人能识的字时,把它送到了县文物所。经文物专家考证,它是元朝的产物,铜质,其直径19.8厘米,厚0.3厘米,重645克。该镜菱花边造型,背呈铜绿色,露黄铜底色,绿锈土锈杂混于身,包浆熟旧自然;镜面则较粗糙,但被捡拾者刮削。背铸小桥形钮,钮四侧对称式共铸有凸线纹丹炉4个,上下左右炉壁上各铸有两个八思巴文文字,字意待考。于是,文物专家把它命名为:元菱花形八思巴文鼎炉纹铜镜,属国家一级文物。

现今西藏的萨迦县,原名吐蕃萨迦。那里曾有一个著名的昆氏家族,这个家族发迹于公元八世纪初叶。公元1073年,该家族中的昆·贡却杰布在本波山下创建萨迦寺,创立了萨迦派。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萨迦派逐渐在西藏站稳脚跟,成为有名望的宗教派别。

藏历第四绕迥之木羊年(公元1235年,宋端平二年),在桑查索南坚赞和更噶吉的家里,一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诞生了,父母给他取名罗古罗思监藏。他出生时,其父桑擦·索南坚赞已经52岁。父亲老年得子,因此倍加宠爱这个儿子。索南坚赞有一个哥哥,名叫贡嘎坚赞,是西藏的第一位萨迦班智达,由于精通五明、智慧无比,后来被称为雪域三大文殊化身之一。

藏族信奉转世轮回。在吐蕃萨迦,传说八思巴由高僧萨顿日巴转世而生,所以他从小天赋异禀,三岁就会口诵真言、心咒修法,声律学、正理学、医学、工艺学、佛学、修辞学、韵律学、戏剧学和星象学等不教即通。罗古罗思监藏经常说自己的前世是萨顿日巴,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后来也传到萨顿日巴的两位弟子那里。他们获悉,深感惊疑:师父果真转世了吗?于是,前来验证。当时,罗古罗思监藏正与其他小孩在一起玩,见到他俩后,立刻认出了他们,问:“你们来了吗?”两位弟子说:“认识我们吗?”罗古罗思监藏轻轻一笑,就直接说出了两人的名字。两位弟子听了,面面相觑,从此,对罗古罗思监藏即后来的八思巴心生敬仰。

只是,即便是八思巴这样一个天才,也曾遭遇了许多坎坷,见证了历史的变迁。

因为在八思巴成长的过程中,整个中华大地正发生着剧烈变化。蒙古崛起,西藏也笼罩于蒙古铁骑的尘埃之下。1239年,蒙古的兵锋直指西藏。 第二年,蒙古大汗窝阔台之子阔端派兵攻入西藏。为了不至生灵涂炭,萨迦派教主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被大家推举出来,去跟蒙古人谈判。年逾花甲的萨迦班智达不顾体弱多病,带上了他的两个侄子,即10岁的八思巴和6岁的恰那多吉上路了。

从拉萨到甘肃武威,伯侄三人,结伴而行。那行者的脚步,是那样的坚定;那行者的背影,是那样的伟岸;那行者的方向,是那样的明晰。因为,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使命:以谈判促和平。两年后,三人终于到达了凉州,并在1247年正月见到了阔端,开始了改写蒙藏历史的会谈。会谈结束后,萨迦班智达给西藏的民众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促使西藏归附了蒙古。不仅如此,他和两个侄儿还在凉州住了下来,八思巴继续跟着萨迦班智达学习佛教知识,而恰那多吉则穿上蒙古服装,学习蒙古语言。后来,出于政治的需要,恰那多吉娶了阔端之女,蒙藏贵族之间形成了联姻关系。

1251年11月,劳苦功高的萨迦班智达在凉州幻化寺圆寂,年仅17岁的八思巴接过衣钵,成为萨迦派教主。由于有恰那多吉的政治联姻,八思巴随着元军的活动轨迹,渐渐步入了中原地区。

1253年夏天,八思巴忽然接到忽必烈从贵州发来的邀请,请他到军营一叙。八思巴第一次以教主身份会见忽必烈。而忽必烈的军队当时已到达六盘山、临洮一带,正考虑如何派人去西藏摊派兵差、收取珍宝。八思巴一听,大急,于是将吐蕃之王曾与汉地交战,吐蕃获胜,后又与汉地联姻,迎来公主与本尊神像的经过讲给忽必烈听。忽必烈翻看汉地史籍,发现这些是《唐书》里所记载的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故事,于是心里暗自佩服这位年轻的教主。于是,忽必烈拜八思巴为上师,奠定了后来元朝以藏传佛教为国教、设立帝师制度的基础。之后,两人共同经历了与忽必烈弟弟阿里不哥的夺位大战以及建立元朝的患难与共,友谊更加深厚。1260年,忽必烈继任蒙古汗位,立即封八思巴为国师,赐玉印,八思巴由此有了全国佛教领袖的地位。

建功立业后,文韬武略的忽必烈并没有让八思巴止步于宗教,还让他参与了政务。1264年,忽必烈迁都大都(现北京),改年号为至元,设置了管理全国佛教的专门机构——总制院(后改名为宣政院),又命八思巴以国师的身份兼管总制院事。封八思巴的弟弟恰那多吉为白兰王,命兄弟俩返回萨迦地区去完成建立西藏行政体制的任务。

1265年,八思巴返回阔别了二十年的西藏。重回故土,八思巴感慨万千,在他的带领下,教徒们对萨迦寺进行了修缮。同时,他分别拜克什米尔班智达希达塔噶大巴札、罗沃译师喜饶仁钦、纳塘堪钦青南喀札第二十多位大师为师,研习佛教教理仪轨,以及藏族传统文化五明学等知识。

西藏距大都很远,八思巴回去后,忽必烈派人传达圣旨,交给八思巴一个重大任务:创制“蒙古新字”。

接到这个重大任务之后,八思巴不敢懈怠,他冥思苦想,决定在自己母语藏文30个字母的基础上,进行蒙古语嫁接,并扩大创新,于是创制了由41个字母构成的一种新文字,字体有些像藏文,但语音拼读均按蒙语。八思巴向忽必烈呈献蒙古新字后,忽必烈极为高兴,1268年下诏,凡是诏书及各地方公文等均必须使用蒙古新字,国家培养专门人才学习该文字,试图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这种新文字。1270年,八思巴第二次向忽必烈授予密宗灌顶。由于八思巴为元朝中央创制新文字,为元朝皇帝授予神圣灌顶,深得元朝皇帝器重。忽必烈晋升八思巴为帝师,并更赐玉印。而他所创制的“蒙古新字”,渐渐被人们称作“八思巴文”。

中国有56个民族,而有文字的民族并不多,汉、回、满3个民族通用汉文,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朝鲜、彝、傣、拉祜、景颇、锡伯、俄罗斯12个民族各有自己的文字。八思巴文属于拼音文字,有音无义,类似音标,忽必烈让汉人学蒙语,八思巴文成为贵族文字。

了解了八思巴其人其文之后,回过头来看看这块元代菱花形八思巴文鼎炉纹铜镜,就会带给我们许多遐想:这块铜镜出自于哪位工匠之手?被什么人收藏或带在身边?其作用仅仅是用来梳妆还是另有其他?它是怎么跋山涉水来到永州境内的?与元代设立的永州路有什么联系?与新田县那方八思巴文铜印是否有血缘关系?这铜镜上下左右炉壁上各铸有两个八思巴文文字,究竟是什么含义?等等,还有待于文物专家们进一步揭秘。

不管将来,谁先有缘揭开其谜,我始终相信,历史如同一个有情趣的人,它也需要一种生活的温情。

元菱花形八思巴文鼎炉纹铜镜正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