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张京华

最早为怀素写传的是《茶经》的作者陆羽。《僧怀素传》详细记录了怀素求师寻友探讨书道的过程。

据陆羽记载，怀素最早的老师应当是他的伯祖。

“怀素伯祖，惠融禅师者也。先时学欧阳询书，世莫能辨。至是乡中呼为‘大钱师’、‘小钱师’。”

惠融精于书道，并且又都出家为僧，怀素首先应当受到他的影响。

最早赏识怀素的人，可能是韦陟。韦陟字殷卿，世为关中名门。曾任吏部侍郎，专门负责拣选人才，而他的为人，又特别珍惜后进，“好接后辈，尤鉴于文”，“善诱纳后进，如道义相知，靡隔贵贱，而布衣韦带之士，恒虚席倒屣以迎之”。

“吏部韦尚书陟，见而赏之，曰：‘此沙门札翰，当振宇宙大名。’”

韦陟这句分量很重的话，对怀素是极大的鼓励。

“怀素心悟曰：‘夫学无师授，如不由户而出。’乃师金吾兵曹钱唐邬彤，授其笔法。邬亦刘氏之出，与怀素为群从中表兄弟。”

邬彤曾任金吾卫的兵曹参军，是张旭的弟子。怀素拜邬彤为师，开始正规地学习草书。

有一天，到了半夜人静，邬彤告诉了怀素一个草书秘诀。

“至中夕，而谓怀素曰：‘草书古势多矣！惟太宗以献之书如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

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合称“二王”。邬彤只是转告怀素，唐太宗称道二王的评语。但这三句话算是书法秘诀吗？大约书道深邃，到了最高境界，无法描述，只有感觉，所以“凌冬枯树”、“寒寂劲硬”、“不置枝叶”，就是真实感受，也就是草书秘诀了。

然后邬彤又增加了两句。

“张旭长史又尝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师而为书，故得奇怪。凡草圣尽于此。”

这两句是转告张旭的秘诀。邬彤说，“草圣”，亦即天下草书第一人的秘诀，尽在于此了。

当时怀素听了，没说一句话。

“怀素不复应对，但连叫数十声，曰：‘得之矣！’”

从此怀素开始追寻“草圣”之路。

“经岁余，辞之去。彤曰：‘万里之别，无以为赠。吾有一宝，割而相与。’先时，人传彤有右军《恶溪》《小王》《骚劳》三帖，拟此书课以一本相付，及临路，乃曰：‘草书竖牵，似古钗脚。勉旃！”

临别相赠的宝物，竟然不是王羲之的书帖，而仍只是一句感觉。

怀素继续拜颜真卿为师。颜真卿也是张旭的弟子，是邬彤的同学。颜真卿首先与怀素讨论的是邬彤的感觉。

“至晚岁，颜太师真卿以怀素为同学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张长史睹孤蓬、惊沙之外，见公孙大娘剑剑器舞，始得低昂回翔之状。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

怀素立即说出了邬彤的“宝物”，然后怀素了解到，原来颜真卿也有自己的“宝物”。

“颜公于是倘佯而笑。经数月，不言其书。怀素又辞之去。颜公曰：‘师竖牵学古钗脚，何如屋漏痕？’”

怀素仍然无许多话，但反应强烈。

“素抱颜公脚，唱：‘贼！’”

这一句，史书有不同的版本。宋刻本陈思《书苑菁华》作“贼！”明李贽《初潭集》作“贼！贼！”宋人史容《山谷外集注》作“怀素曰：‘老贼得之矣！’”清人孙承泽《庚子销夏记》“素抚其背曰：‘得之矣！’”清人倪涛《六艺之一录》作“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屋漏痕”，意谓无起止之迹。其后黄庭坚有诗句：“草书十纸余，雨漏古屋廊。”晁冲之亦有诗句：“风飘素练有飞势，雨注破屋空留痕。”

忽然怀素也说出了自己的一个感觉。

“久之，颜公徐问之曰：‘师亦有自得之乎？’对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尝师之。夏云因风变化，乃无常势，又无壁折之路，一一自然。”

“无常势”、“一一自然”，这境界就高了，比之“故得奇怪”，又到了无法描述的境地。而这就是“草圣”，于是颜真卿感叹说，“草圣”的薪火已有传人。

“颜公曰：‘噫！草圣之渊妙，代不绝人，可谓闻所未闻之旨也。’”

在上述记载之后，陆羽增加了一节评论，对怀素的名字有一番解释，指出“怀其素”与“藏其真”的重要。

“鸿渐传论：怀素，一日九场醉僧耳！而以管毛砚汁，恣情挥发，书吴缣宋缟，不知其数。得非名怀其素者耶？凡人真书则藏其草，草则藏其真，得非字藏其真耶？”

（张京华，省濂溪学研究会会长、省濂溪学研究基地首席专家、湖南科技学院国学院院长、二级教授，享受国务院津贴专家。著有《湘妃考》《庄子雪》《庄子哲学辨析》等十余部）